[附言]此文为15年前所作。写的是一个外乡人急欲混入都市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态——城市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,可是当你满怀豪情投向它的时候,它未必就肯接纳你。
万没想到的是,15年之后,当他以一个都市人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进入都市之后,仍然经受着同样的困惑……
诸君见笑了。
某日,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,两个青年学者相遇了,他们谈得热火朝天。散会之后,二人一路讨论着上了同一辆公共汽车,走进了同一个成人高校的校园。这时,彼此忍不住打量了对方的脸,心里暗忖:大约他便是这所院校的教师,难怪有些面熟。渐渐地,这种痛苦的推断占了上风。于是便悄悄把刚才的“学者风度”收起,换成一张毕恭毕敬的脸。
接下来的当然是一场尴尬的沉默。
再往前走,戏剧性的情节出现了: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走进了同一座宿舍楼,并相视而笑!­
——哈,两个“角子”,原来是同一个夜班的学员。同窗一年之后,他们相识了!
这种叙述方式似乎有点夸张,但对于夜班的学员们来说,早就习惯了。
夜班属鼠,鼠类干的尽是昼伏夜行的营生。一百多人的大班级,每晚聚在一起上三个多小时的课,就各自奔忙——倘是人人都熟识,那才叫怪事呢!­
夜班人把班里的那些功夫老到的家伙,统一取了一个诨号,叫做“角子”:阅历较广的叫“角子”,学识较深的叫“角子”,呼风唤雨的叫“角子”,商海扑腾的叫“角子”,就连那种很会让女孩开心的,也叫“角子”……甚而,“角子”成了他们彼此的问候语。可是到底什么叫“角子”,就连训诂学家也很茫然,只有夜班人才清楚。
大约是出于交际方面的考虑,夜班的“角子”们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,往往在一些公开场合把它小心地包藏起来,就像在隐瞒一段不太光彩的历史,惟恐对方看出了底细,看轻了自己。这种阿Q式的隐藏疮疤的小心眼儿,常常使“角子”们显得底气不足。一次,三个“角子”去参加一个较高层次的学术研讨。参会者有本省的政协副主席、社会科学院院长,余下的不是教授就是专家。三个“角子”顿时傻了眼,各自管住了自己的嘴,不敢作太多的发言。幸亏本次研讨会没有本学院的学者参加,否则的话,真不知怎样应对才好。
夜班人多不是那种“规规矩矩的读书人”,心里总怀着几分“异想天开”。他们不满足于大学里的书籍,正在修读城市生活的教科书。 城市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,正在吸引着他们,同化着他们。即便是那些初涉人世的“新角子”,也在跃跃欲试——否则的话,他就不会这辛苦地读夜班了。
当然,也有个别的“小角子”、“懒角子”是担心早晨睡过了头,这才加入了夜班的行列。
不过好歹也算个“角子”。
“角子”们白天上班,夜间上课。活得很辛苦,但都活得有滋有味。
宿舍是他们的情报交换所,是他们的“艺术沙龙”,也是他们进行角色复位的地方。
不过,通常的情形是:忙了一天下来,晚上听完功课,就已十分疲倦了,剩下的节目,便是一齐蒙在被子里比赛打呼噜。
只有到了周末,才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。当大家围坐在一块儿甩扑克的时候,这才猛然想起: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!
“角子”们有时也活得很无奈。城市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,可是当你满怀豪情投向它的时候,它未必就肯接纳你——不少“角子”对此难免有几分望洋兴叹式的感慨。但感慨之后,便猛然醒悟:自己原本就不属于这座城市,管它做甚!
作者 王刚
(本文发表于《贵州都市报》2000年12月20日副刊)